没有梦想 何必远方.

初恋

卿酒酒:


 

都是你啊,王源。

 

你不知道吗?

 

一直都是你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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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源和王俊凯从小就认识了,多么小呢,说不清,王俊凯记得是五岁半,王源却一口咬定是幼儿园他的算数考了九十八那天。王源那时六岁半。王俊凯跟他就这个问题争得眼红脖子粗,一个中午谁都没跟谁先开口说话,后来王俊凯要出门了,王源自然而言问了句你去哪儿,王俊凯就笑了。王源自己摸了摸鼻子,也笑了。

 

王源跟王俊凯上了同一个幼儿园,同一个小学,不是同一个中学,但后来王源转学过来,把这点不同也扳成了相同的轨迹。

 

王源跟王俊凯的初见,发生在幼儿园的春天。幼儿园外,沿着一条很宽的路。两旁是非常茂盛的法国梧桐树,他们两双小人儿,就开始了在这条林荫道路上你来我往的平凡人生。来上幼儿园之前,王俊凯的妈妈拉过小小的王源,把他婴儿肥的小手塞进王俊凯的掌心。

 

“照顾好弟弟,看着他吃饭,吃饭前一定要洗手。”妈妈说。

 

王俊凯点点头。

 

他看着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弟弟洗好手,吃完最后一朵西兰花,才拉着他去外边一起玩。他小小心口,一根筋,喜欢说到做到。

 

后来王俊凯走在那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,王源背着机器猫的蓝色书包跟在后面,两旁的树对他们来说很高大,遮住了炎热,眯眼的太阳。晃晃悠悠,晃晃悠悠,王俊凯书包上的水壶颠来颠去。

 

然后王源就摔倒了。他被石子绊了一跤,王俊凯站在前面看着他瘪了下嘴,就倔强地站起来了,继续跟了过来。

 

王俊凯模模糊糊地想,弟弟是怕丢脸。

 

他故意放慢了脚步,余光一直瞥着低着头的王源。看见这小孩瘪着嘴,不时拿手背抹眼睛。他计量来去,想弟弟可能摔痛了。

 

王俊凯自作主张,带了王源回了他家。王源一开始吞吞吐吐,不愿意去。后来被王俊凯夹着脑袋,闷着头逮回去。

 

空屋子里,王俊凯看了看王源说痛的地方。拍了拍胸口说这只是小伤口,你是男孩,要顶天立地,不能老掉眼泪。

 

王源张了张嘴,想反驳他。又不好意思开口。

 

他们两个人坐在王俊凯家,吃着烤肠,打游戏,看奥特曼,等妈妈回来给王源擦药。

 

那是王源六岁半的事。时间沉积地越多,他对过去的场景就越加模糊,唯独几个至死都无法忘记的片段,总是悄悄袭上心头。

 

后来他身上也老有擦伤。他性格远比王俊凯初识的活泼,他就像一棵树苗,越大就越是迎风招展,他也有这个资本。活泼让他容易犯二,犯二就容易受伤。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,只有寥寥几次生理性的眼泪痛到流出。别人在给他擦酒精棉球时,孩童时的记忆就会返潮他脑中。

 

空屋子,不大,也并非很明亮。光线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,他的眼睛全都看得到。而他跟王俊凯坐着打游戏,王俊凯故意死了好几次逗他开心。

 

王俊凯说,弟,不痛了吧?哎你看看,哥又死了哈哈哈哈。

 

时间是无情机械,冷漠地发动着力量,旧照片一张接着一张,被缓慢绞碎掉落。

 

 

 

王源跟王俊凯一开始没那么多复杂的东西。

 

他们就是好朋友,好兄弟,亲爱的发小。如果不出意外,他们会勾肩搭背地长大,穿同一条裤子,去同一家火锅店,单车的颜色一样,互相练习彼此父母的签名。王源要找女朋友了,会先指给王俊凯来看,问你觉得怎么样。王俊凯要说觉得不好,那就不追。王俊凯要觉得不错,那他就去帮王源追。

 

原本该是这样。

 

但是意外突然就发生了。

 

他们平安无事,相处到高一。高一已经开始住校了,王源跟王俊凯都在本市,就这个事商量了一下。一开始王源想住校,王俊凯没这个打算。商量完以后,两个人的名字都填在了表格上。

 

相互关切至此地步,已经无法计量谁更迁就谁。

 

他们没在一个班,但在同一层楼。王源中午找去他们班,熟门熟路坐在王俊凯旁边,等他睡醒或者做完这道题。他们两个,他是经常等的那个。

 

体育课有时会一起上。

 

记得还是春天,四五月的样子,他们两个班合在一块上体育课,王源叛逃自己班级,偷溜进了王俊凯的队伍,两人默契十足,比分就此扳倒。赛后王源被班上一众挤兑,王源摸着头傻笑两声,暗地里又对王俊凯比出一个V。

 

“小比赛嘛,不要紧。”王源对王俊凯说:“真是实打实的打,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球。”

 

王俊凯转着球,撇着嘴,“哦?”

 

夕阳光线折射在他明朗的肩部线条上。王源一时之间有些看呆。

 

王俊凯在前,突然停下,王源心神散漫,也刹不住脚步,撞到他的肩上,力道很轻。

 

下巴卡在后领,温柔下陷的凹槽。王源心里没来由停顿一秒,他像一只倦懒的猫,只想在王俊凯的脖子上眷恋地蹭上一蹭。

 

“你怎么了?”王俊凯侧头问道。

 

“没什么。”王源回过神,缓缓站回他原来的位置。

 

他突然躲闪起王俊凯的眼睛。

 

如果要纠结这个心动的来源,应该远不止这一次。之前的悸动又小,又发痒,王源留意到了也不以为然。他们从很小就认识,相伴着长大,两个人对彼此都是一对一专属无二的好。他从没有曲解过他对王俊凯的依赖,一直到这一天。

 

王源的下巴靠着王俊凯的脊梁,他背上还有温热的汗味。

 

一直以来,好像只有这个时刻才猛然看清楚了王俊凯。皮肤的感触,气味的蛊惑,他眼尾往自己这里一扫,心里那份暗潮一般的悸动延伸张开,完完全全捆住王源。完全。

 

好像有点喜欢王俊凯。

 

这时候王源还没觉着特别爱,只是看着王俊凯的目光有了别的意思,平时玩笑之类的撩拨也再开不起,毕竟他是心里开始有鬼的人。

 

但足够让他从酣睡般的依赖中惊醒过来。

 

原来他看他,远不止友人。

 

 

 

王源小心找着方法,藏好眼底那点跃动,不安分的心动。他好言相劝,王俊凯是他最好的朋友,他没表现出来喜欢过男生。理解之后才有可能接受,在一起又是另外一码事。这条路太难了,他没道理要他陪他走。

 

王源的声音轻轻。他说,一定要藏好点。

 

除此之外,他们依旧是最熟悉彼此的人。

 

王源有胃痛的毛病,王俊凯每次去他们班级,看不见他人。就径直去自己宿舍拿一个放着胃药的小盒子。盒子上是王源歪扭的字——“药药药切克闹”。他当初闹着玩写的。

 

然后顺便打一壶开水,拎到王源寝室。

 

再一问,“吃没吃?王源儿,先睁眼,吃没吃?”

 

王源摇摇头,“不想吃,肚子疼。”翻个身又睡过去了。

 

王俊凯想骂他,“你昨天吃了三个甜筒不疼才怪,我每次说你有听过吗?”

 

王源被他吵得头疼,闷进被子里,“很烦啊,知道了知道了。”

 

王俊凯瞪着眼睛,盯了王源的后背一会儿。然后就出门去给王源买吃的。一来一去,下午的课算是黄了。看着王源吃了药,王俊凯就趴在王源的桌子上翻着看下午的课本,没一会就想睡觉了。

 

王源喝了药就昏沉沉睡去,醒来时被闷出了一脑门的汗。

 

他转过头,黄昏焦黄的光线里,王俊凯还趴在桌上,枕着胳膊熟睡。

 

 

 

高中他们在两个班,两个班走得近的同学总开他们两个人的玩笑。王源有时待王俊凯宿舍,待到太晚索性就不回去。一整个宿舍的人就闹着玩儿,把他往王俊凯的床上推。王俊凯要是还没回来,他们就把王源包在被子里,预备吓他一跳。

 

王源玩得乐此不疲,他放得很开,很会看气氛。

 

有一次王俊凯舍友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两根红蜡烛,趁王俊凯没回来之前点上,关了灯,其余人在走廊望风,看见王俊凯上来了就吹个口哨。王源赶紧把头缩进被子。

 

五分钟后,锁开了,“这么晚都没回来?”

 

王俊凯伸手想开灯,却看见自己床头燃着两枚摇晃红烛。

 

满腹狐疑走过去,王源早就按捺不住,猛然伸出头做了个很丑的吊死鬼鬼脸,切切实实吓了王俊凯一大跳,往后退了好几步。

 

门外的人吼着进来,灯亮了。吼着吼着就没声了。

 

王俊凯很不对劲,黑着脸坐在对面床上。

 

王源也瞧出不正常了,下了王俊凯的床,走过去,低下头好声好气,“真的被吓到了?”他说了一句话,看见王俊凯连腿都软软的,知道这回可完蛋了,王俊凯吓得不轻,气得也不轻。

 

王俊凯黑着脸去拿盆洗澡,回来正眼就没看王源一眼。王俊凯舍友讪讪看着王源,“你先回去吧…….”

 

王源笑了笑,“不至于,我待会再哄哄就好了。”

 

“哟哟,还哄哄。”又开始起哄。

 

王俊凯寝室有六个床位,五个都有人。王俊凯是下铺,对面的铺空着,只有个床板。王源先是坐在硬床板上等王俊凯,一会儿就觉得屁股疼,坐回了王俊凯床上。

 

王俊凯回来时头发湿着,还冒着热气。经过他床时,王源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衣角,小小的声音说了句我错啦。

 

王俊凯还是不理他,擦了一会儿头发,刷了牙才回来。

 

王源还坐在他床上,脸白白的,仰着头笑,“我说我错啦。”

 

“回你们寝室去。”王俊凯说。

 

“我在这里睡。”王源不仰着头了,但没挪地方。

 

王俊凯冷着脸坐下来,推了王源一把,指了指对面的空床板,“那你去那边睡。”

 

王源被他推了一把,心里没有气,反而很难过,有些委屈。但他不想走,周围几个人都看着他俩,他也咽不下这口气。他光着脚跳上空床,对着上铺说,“XXX,有床单吗,给我一条,有点冷。”

 

王俊凯把灯关了。

 

王源裹着床单,床板又硬,身上又冷,心里还有股怨气。他想纵使我有错,可是我说了对不起。王源开始翻旧账,想起了好多王俊凯跟他吵架斗嘴的事,一瞬间心里全部都是王俊凯的不好。他又想为什么我刚才不回去,要在这儿受冻呢。我妈生我这么大,不是让我受委屈的。

 

他越想越难过。

 

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背,他听到王俊凯轻声说,过来。

 

然后王源的眼泪就下来了。

 

还好很黑,他低着头跟着王俊凯,冰凉的地面贴着脚掌,密不可分的凉意有些折磨人。钻进温暖的被窝才觉得好受些许,其他人也好像放下心来,不一会儿就有了均匀的呼吸声。王俊凯纵然给了他台阶下,王源依然不想就此面对他。他背对着王俊凯,又开始在心里算计,把王俊凯对他的不好一笔勾销。

 

王源后来把这些事都写进了日记,他有个黑皮的厚本子,扉页写着王俊凯赠。这是王俊凯高一参加市里比赛得来的奖品,钢笔跟本子,都送给了王源。王俊凯说,你不是喜欢写写画画,送你了。赠人玫瑰,本该手有余香。王源后来却有些怨恨王俊凯。

 

他的怨恨来得太晚,比他的悸动来得要晚一些。那是高二分班前的最后一个寒假。时值凛冬,窗外冬雪漫漫,他桌上摞着厚如高楼的试题,妈妈有时敲门进来,放下一杯热好的牛奶,又悄声出去。王源握着钢笔,划下柔韧的字迹,突然想知道王俊凯现在在做什么。

 

在此之前,这种想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念头,已经出现过无数次。

 

王源是该怨恨,王俊凯明明知道他喜欢写写画画,却送了钢笔跟本子给他。从此他握笔时,容易分心,写字时,也容易分心。长长久久,他就变成一个偏心他的人。

 

“你看我什么?”王俊凯问。

 

王源收回目光,表情淡淡,摇摇头。

 

王俊凯摸了摸他的脸,瞥一眼窗玻璃,没看到有什么东西。脚步慢下来,再抬头王源已经脚下生风走到很远处。连忙追上。

 

王源听见他跑来的脚步声,偏过头,心想,你才是算盘打得最精明的人。

 

 

 

高二,他们开始分科。王源喜欢琢磨历史,喜欢写点小豆腐块,理所应当进了文科班。王俊凯转了身,去了相反的方向。从此他们隔了一个小操场,一个在二楼,一个在五楼。即使如此,上学放学,集体活动,仍然彼此不缺席。

 

朋友们都说,你们两个看背影,像是双生。

 

王源坐在窗边第三排,玻璃是磨砂质感,每到午后都有氤氲的橙光照在他的桌上。他喜欢这个位置,可以靠着窗户,在光滑的纸上写写涂涂,发散思维去想一些别的人,别的事。

 

没了理科的束缚,王源轻松了许多,空闲之余还是在王俊凯送他的本子上乱写乱涂,大课间下去买东西,会看见王俊凯。一秒欣喜过后,两步三步跟上去,伸出的手暂停在王俊凯的后背,他转而恶作剧地遮住他的眼,王俊凯不用回头就会笑着说,你别闹。

 

有人对王源说,你只有对着王俊凯,才那么幼稚。

 

幼稚对长大之后的人来说,有时是必不可少的伪装。王源需要为他停留在王俊凯身边找最合适的保护色。自他有这份惦念开始,他就开始各种算计。即便对王俊凯的喜好习惯都已经了如指掌,他仍然将每一样摊开细细分析,乐此不疲。

 

王源需要把王俊凯的喜好全部摊开了,揉碎了,从里面拼命地拼出他理想的轨迹。有他的轨迹。

 

他们才高中,未来难以预料,身披好友这个身份,能做到的事多了很多,但不能做的事又有更多。

 

他没办法在王俊凯选择女友的时候多加阻拦,也没有权利让他不去结婚生子,两个人永远生活在一块,远远没有分开那天。

 

这样的担惊受怕总在失眠的夜里折磨他,王源不愿意他跟王俊凯走到那种地步,所以他绞尽心思,搜肠刮肚,日夜分析着王俊凯的种种习惯,他开始用心铭记王俊凯提过的有关未来的每一个字。以后他要陪着他去这些地方,陪他去做这些事。

 

在此之前,他就耍尽滑头,做个卑鄙小人,幼稚给他看。

 

假如他一直像当年刚遇到王俊凯的小孩,一步一步,都需要有人牵引,那么王俊凯走在前面,手将永远不松开。

 

王源想,他并不觉得累。

 

只是别人经营事业,而他算计爱情。

 

 

 

高二的那一年很不明朗,每到日后想起,总是笼罩着一团乌云,经年累月,挥之不去。他们二人不只是被文理两科相隔,逐渐拉开距离的,还有彼此不再吻合的圈子。

 

半学期过后,王源有次约王俊凯周末打球。

 

王俊凯说:“呃,几点?”

 

王源说了时间,没等到王俊凯想象中的雀跃响应。

 

“你有事?”王源问。

 

王俊凯嗯了声,“我们班,XXX,XX组织的秋游,去白雀岛玩儿。”

 

“哦。”王源说。

 

王俊凯听出他不开心了,“哦什么哦,你跟我们一起去吧,他们你都认识。”

 

王源没来由来了股烦躁,“我去干什么,你去就行了。”

 

他也不清楚他在烦躁什么,盯着挂断的手机,下意识做着拿起,放下的无意义动作。第二天还是去打了球,临时约的校队的人,最后还拍了一张额头湿淋淋的合照。每个人都看着很开心,王源发在了空间。

 

王俊凯秒评,“玩那么开心?”

 

王源没回他。坐在空荡荡的篮球场,合上手机,仰着头望天。

 

人生鲜少如此的时候,他什么都不想做,前进,后退,都是纷繁复杂的横流。他茫然站在中间,突然发现无论前进还是后退,都缺一双有力,安稳的手。

 

来接住他。

 

王源躺着,看着广袤无际的蓝天穹顶,北边一排候鸟从楼顶惊掠而起,发出悠长的回声。

 

我怎么这么不开心?

 

他问自己。

 

这么依赖王俊凯,有点过头了吧。

 

他跟自己说。

 

是我不正常了吗?

 

他缓缓闭上眼睛。

 

第二天王源还没醒,就听到楼下有人喊他的名字。他打开窗,清晨的雾气里,站着面带笑容的王俊凯。瞧着自己开了窗,他举起手里拎着的小笼包。

 

“你爱吃那家的。”

 

王源盯着那个袋子,昨天没来由的闷气一扫而空。似乎睡过一觉之后,内心的缺口就自然愈合,他是他的劫数,也是他的金疮药。

 

几乎是五分钟做好了一切事,王源抓起书包跟外套就冲下楼。

 

王俊凯坐在长椅上,看了他一眼,“你是撒比啊,穿外套,没那么急。”

 

王源照着他的话,穿上。

 

他低头拉着衣服的拉链,闻着熟悉的小笼包香气,眼前模模糊糊,突然完成不了拉拉链这个简单无比的动作。王俊凯啧了声,扯了过来,“我来,你做什么行,啊,你做什么行。”

 

他低头,附身,手指关节有力,形状好看。

 

王源突然明白昨天那种没来由的闷气从何而来。

 

原来他是在怕,眼前这个人,参与进别人的生活,慢慢从他的身边褪色。他想,对我而言,王俊凯独特,唯一,不可或缺。那么同样的,他就要计量,他于王俊凯,是否也是天上地下,唯独他一个。

 

换了别的,谁都不可以。

 

“走快点,不然迟到了。你那个班主任,好凶的。你不怕?”王俊凯催他。

 

“…….”王俊凯问道:“你又盯着我看,干什么?”

 

王源依旧摇摇头,嘴巴带着讽刺,“你刚才吃东西,嘴边还有渣滓,你个撒比。”

 

王俊凯略微不好意思,依然翻了个不在乎的白眼,悄悄拿手摸摸嘴角。

 

“哪里有,你又骗我。王源。”王俊凯嘟嚷:“我不管你了,管不住。”

 

王源看着他的背影,步履匆匆,从未停驻。

 

笑了一声,眼里悲伤一闪而过,说道:“煞笔。”

 

 

 

他在想,他对王俊凯怎么变成这样的。

 

究其往事种种,记忆都遥远淡褪,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。对他的动心和依赖,深重的有些不合时宜。但却偏偏突然发生了。

 

他们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,从小相识,相伴至今,分开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半个月。看着这个人的脸有三万多个小时,没有腻味,没有厌烦,日久生情好像不可以用科学来解释。王源会想,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。

 

王俊凯小时,跟父母出去玩,总记得还要给王源带点东西。他带回来是轻描淡写的语气,王源却从他父母那里听说了王俊凯不多挂在嘴上的悉心。

 

“问是给谁买,他就说是给弟弟带的。”

 

“人家老板说你就这么疼你弟弟呀。你猜他说什么。”王俊凯妈说到这个还是经不住乐,“他说他弟弟,全世界最可爱。”

 

从旁人处听说,你对我悉心照顾,百事留意。

 

那么我留给你最独特的位置,你也当得起。

 

只是王源想问,那么我这份心动,你是不是也受得住?

 

 

 

高二下学期,寒假未至,已经飘雪。

 

日子久了,王俊凯到底发现王源有些不太对劲。他似乎有些心事,这情况初中也有过,那时王源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,吓到不行,足足憋了一个礼拜,才跟王俊凯面红耳赤讲了这件事。

 

他总愿意跟我讲的。王俊凯模糊地猜想。

 

只是这次,他失算了。

 

这次王源憋得格外久,一个月过去,王源不说。两个月过去,王源还是不说。现在这个学期都快过去了,王源还是不言不语。

 

王俊凯问他:“你有什么事,要说出来啊。”

 

到后来王俊凯跟王源的朋友叮咛,“他不说,我没办法。你们离得近,照看着点儿。”

 

王源依旧表情淡淡,心平气和,无所谓地摆手,“安心啦,他是事儿妈。我很好,只是这学期太忙而已。”

 

他忙吗?

 

其实还好。

 

王源的忙碌是根据王俊凯以轴心而变化的。王俊凯活动多了,王源跟着去看,去帮忙,活动也跟着变多。王俊凯消停下来,王源又懒懒待在教室,在他那个厚本子上添瓦填砖。

 

王俊凯每逢活动结束,都恨不得抱着王源大腿,亲他一万遍。

 

“没有我弟我真不知道怎么活过来了。”王俊凯逗他。

 

王源用下巴示意他,“给小爷我夹菜。”

 

王俊凯乐呵呵照做。

 

王俊凯也问他,“你不忙吗?每次喊你来帮忙,我都想你那边是不是也有事。”

 

王源摇摇头,“这学期事情少。”

 

事情真的少吗?

 

其实也不是。

 

有时也会遇到冲突,只是那些急事,遇到王俊凯的事就变得格外微不足道。王源一面毫不含糊地为王俊凯诸事打通所有难关,一面残忍决绝,没有给自己留丝毫退路。

 

这些细微末节,都静静掩埋在高二整个学期的平淡表象下,不出声地流淌着。

 

这条暗河,掺杂了王源的一部分心头血。暗河流至各处,静静环绕着王俊凯,无迹可寻,没人留意。而王源安静而缄默,做这些事也乐在其中,并非自己将自己打动,而是他亲眼看着王俊凯周身幽静而灼灼,全部亮着他的心。

 

喜欢他的那种心情,也成了王俊凯的一部分。

 

一点一点,持续而温柔,发着光。

 

王俊凯指挥台上搬着东西,回过头来还皱着眉。

 

“你看这些人,都这么久了还要教。”他有些烦躁,对王源说。

 

王源宽解他,“不要急。慢慢来。”

 

王俊凯点点头,捡起掉在脚边的号码牌,跑着给别人送过去。深秋的温和光线下,王源站在树影里,看王俊凯奔波来去。

 

等到有一天,情况反过来。

 

王源有比赛的时候,恰好王俊凯闲了下来。

 

王俊凯问道:“比赛几点?”

 

“一点。”王源问,“来不了?”

 

“怎么来不了。你的比赛,我怎么可能不来。”王俊凯一副很惊讶的样子,好像没想到王源会这么问他。

 

“那就好。”王源说。

 

他走出王俊凯的班级,出门之后就勾起了嘴角,他想他现在的眼神肯定很欣然,就好像一句话,就得到了全世界。

 

正式比赛那天,王源特地戴了王俊凯送他的一条原木珠链。

 

他挽起一边的袖子,好让珠子一眼就被人看到。

 

上台之后,他深呼出一口气,台下人海茫茫,看不到王俊凯在什么位置。王源结束之后,从幕后走到观众席,台上的人在唱青花瓷,他在一片草绿灯光中找熟悉的面孔。黑了又亮,亮了又暗,他眯着眼睛。

 

直到最远处的一只手臂举起来。

 

王俊凯背挺得笔直,一张脸,半明半亮,笑容却如此明晰。

 

“天青色等烟雨,而我在等你。”

 

王源胸口轰轰隆隆,陨石砸出石块,地壳下陷,下陷进绝境之地。

 

他走过去的途中,想到了很多很多事。这一整个学期折磨自己都要疯掉的所有源头,就在此时酸涩地浮了出来。

 

为什么喜欢他。考虑这个已经不重要了。

 

王源停在他面前,看着王俊凯的面孔从熟悉变为不熟悉,从极近变为遥远。

 

他无比难过地想,考虑那些为什么都不重要了。

 

我们怎么才会在一起,想到这个,才让他无比难过。

 

王俊凯朝里面喊,“让一个位子,让让,哎!”

 

王源坐在他腾空的位置上,听着青花瓷的尾声。

 

王俊凯靠近过来,“你刚才唱的很好。”

 

“超棒。”他说。

 

王源控制了下表情,转头笑的得意洋洋,“那是必须的,你以为我是谁啊。”

 

王俊凯嘿嘿一笑,“夸你两句就蹦哒了,啊。你厉害嘛,王源儿。”

 

王源磨了磨牙,又转回了头。剩下的时间,他们在不停变换的灯光中多多少少交谈着,对着台上的人评头论足。但王源自己知道,已经不一样了。起码他这里的天平,已经徒然下坠,重得自己快要被扼死。

 

他的手放在扶栏,平稳有力。三个指节之外,放着另外一个人的手。王源注视着这条三指宽的缝隙,就像心头上陡然开出刺眼的白,他没来由想到一句话。

 

那是连女娲补天都无法弥补的一道天裂。

 

 

 

王源消失了两天。

 

他无法自控,只要王俊凯一出现在他的视线内,他就只能拿那种略带悲伤的眼神一直看他。王源告诉自己,这样下去不行,他会被人看出来。他肯定会被人看穿。他隐藏得太不够好了。王源甚至觉得周围的人全都拿怀疑的眼神在看他。

 

他们肯定都猜得出来,我对王俊凯是什么念头。王源偏执地想。

 

隐秘而晦涩的心事一天一天腐化,而他没法开解他的心。王源想让这点期待,对爱的期待烂死在肚里,他能告诉王俊凯吗?告诉王俊凯,他会接受吗?

 

王源难过地想,他会觉得我恶心吗?

 

王源在那个快用光的黑皮本上又塞了一打裁好的白纸,只是边角总是突兀出来,新的纸总没有本子原有的纸张相衬。他眼里看不到这些,王源只是拿着王俊凯送他的笔,把日复一日折磨着自己,快要发疯的念头全写下来。

 

他写道:“其实还是有一样幸运美好的事。那就是王俊凯现在还没有任何喜欢的人,他也没有要找女朋友的意思。我有问过他,要是你三十岁还结不了婚那怎么办,他说你不要诅咒我。其实没问出来的话是那个时候我还可以陪着你吗?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变得这么卑微,敏感,小心眼。我不想这样。所以我好怨恨他。但看到他的时候,我又没办法恨起来,我知道不能更喜欢他了。”

 

“不过还好。他从没有流露出对哪个女孩有喜欢的感情,就算有,我在他身边也会第一时间发现。我不知道真出了这样的事我会不会阻止……无论哪种选择,对我而言都太煎熬了。”

 

“我希望下辈子不要再遇到这个人了,他带给我的只有痛苦。”

 

王源心情最差的时候,总忍不住自暴自弃。

 

他找不到任何人宣泄这件事,太难说出口的隐晦心事,要么烂在肚子,要么写在白纸。他偷偷摸摸,王俊凯有时无意摸过那个黑皮本,他的心就糟糕地震动起来。有时候想想,为什么一定要隐藏。大不了被人看穿,大不了说出口。

 

但一猜测王俊凯到底会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件事。王源就说不出任何话了。

 

高三上学期快到一半,王俊凯要去省外参加比赛,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三四次校方活动的策划,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半。王源每每看见,都忍不住要发火。他总跟他说,不要那么拼,事情可以分散下去给别人做,但王俊凯不知道是喜欢大权一揽还是不放心给别人,他总承担着最多的事。

 

临走之前,王源在王俊凯家帮他收拾行李。

 

王俊凯揉着充满血丝的眼睛,沙着嗓子说:“源源,别收拾了。就那几样。”

 

王源心里还是有气,没有说话。

 

王俊凯不知道怎么了,叹了一口气,太轻了,王源以为这声无奈的叹气只是自己的错觉。

 

王源塞完最后一件衣服,又把小医疗包放到了内包。做完这一切他以为会轻松些,没想到只能呆呆地看着王俊凯明天要背走的包。

 

“你们几个人去?”王源问。

 

王俊凯说:“加我是四个,一个带队的老师。”

 

“你很喜欢参加这些比赛吗?”

 

“也不是喜欢,就不想闲着,没事干。”

 

“那我下次也参加吧。”

 

“没有下次了,你傻啊。现在已经高三了。”

 

“大学不能陪你参加吗?”

 

“可以啊,只要报一起的学校就行。”

 

“你还想让我跟你报一起呀。”

 

“我们不都一直这样过来的,小学,初高中,大学。”王俊凯笑着说:“我还想工作都在一起呢,到结婚以后,也是对家住。”

 

王源觉得他很故意,因为说最后这句话时眼睛一直看着自己。

 

他只能笑得更没所谓,“行啊。生了孩子还让他们当兄弟。”

 

他怀着酣畅淋漓的恶毒想,没有谁比谁不痛快,你是故意伤害的话那我只能对半分。说完孩子的事王源很舒服,很爽,甚至之前闷在他头顶让人窒息的气息都散开些许。但他充满期待地想看到王俊凯受伤的表情时,王俊凯已经闭着眼,发出了轻轻的呼吸。

 

小毒蛇就这样茫然地吐着毒信,他的獠牙不会产生致命的毒,但他想咬的人类却连一口都不肯给。

 

王源看着他,全身都疲惫下来。

 

走了也好。离开几天,让我好好想想清楚。

 

他总觉得这急潮一般涌来的喜欢,在当事人离开后就会归于平淡,等王俊凯回来之后,也许事态已经变成原先他们相处那样。王源想在这场风暴开始之前结束它,没有任何人知道,发现。他甚至都想好,时隔多年之后,他会对王俊凯提起这些事,到那时已经云淡风轻,他可以当做年纪小的笑谈。

 

说你知道吗王俊凯,在咱们高中那会,我还偷偷摸摸喜欢过你呢。

 

那时候写满了一个厚本子,纯得不能更纯了。那本子还是你送我的,什么你忘啦?忘了也没关系,我也差不多全忘光了,走吧,咱们老婆在家里该等急了。

 

这种未来,想上一想。真是给他新好的伤口嫩肉上撒一把粗盐,又辣又爽。

 

王俊凯离开了三天,王源将他离开和归来的日期都记得清楚。他照常六点起床,楼下背半小时的单词,吃早饭。上课。照常吃午饭,午睡,下午的课完了之后打球。照常晚自习结束后洗澡,听歌睡觉。普普通通,跟往常一样。

 

但是空白的间隙实在是太多了。

 

背着单词时会对着远处放空,会想王俊凯现在到了没。下课途中路过他们的教室,会习惯性扫过那个空位子。王俊凯的朋友在吃午饭时抓了他个现行,说行啊你,抛弃你们家王俊凯了。篮球场上抛球过来的队友,他会重叠着王俊凯的脸,睡觉之前听的歌会浮现至今种种的记忆,翻着相册的手会停顿在王俊凯的照片上。

 

如果除了以上这些,还可以称之为和往常一样的话。

 

 

 

王俊凯比赛完回来,明确感觉到了一个变化。

 

之前的王源又回来了。

 

他又恢复成笑容满面,看着他的目光总是春风拂面。他对自己的触碰也不再僵硬躲闪,反而还能挑逗回来。他坐在自己身边,不说话的时候,总是安安静静,存在感控制在最为合适和舒服的区间。王俊凯不知道他怎么做到,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。

 

但这样的王源让他有点莫名的不舒服。

 

就好像一座接受了自己命运的死寂火山,要么一辈子不再喷发,要么突然之间,灾难来袭。

 

他把自己的担忧跟王源讲了,王源没什么表情,他说我很好王俊凯你真是瞎操心。

 

晚上在他的黑皮本上写道:“我说谎了。其实我并没有好转。他走了的三天,让我确认了一个事实,我是真的离不开他。他就像我喉咙上发了炎的一块软肉,让我每次呼吸都流血不止,疼痛不断,还有隐隐约约发甜的感觉。但要割掉这块肉,我就真的无法呼吸,无法说话了。但我现在能接受我如此沉重的感情,所以我平静了很多。”

 

王源不用记数,他清楚记得王俊凯从什么时候陪着他,他们相伴了多少年,他哪个礼物是王俊凯哪一年生日送给他的。人生过去了短暂十几年,这些或狼狈或喜悦的时刻,王俊凯从未缺席。他也为此感到困惑,明明与另外一个人已经熟悉到密不可分,仿若合在一起长大的双生子,对他的缺陷,他的诟病都了如指掌,怎么还会滋生出这么复杂的情愫。

 

对上视线之后,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。

 

但真的不看了,留了一个背影,又近乎绝望地跟在他的身后,苛刻地压制心底鬼祟的念头,却还是留存一丁点希望的火苗,在王源心里微弱地摇曳。

 

回过头吧。

 

不用我提一个字,你回过头来看看我。

 

并没有谁听得到他的声音。

 

那些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晚上,王源总是大睁着眼睛,他忍着无法堪受的失眠头疼,想佛不是普渡众生吗?假如有情是罪,那他宁可不要这颗七巧玲珑心。

 

不是普度众生吗?为什么不来渡我?

 

他抱着被子一角,紧紧闭上眼睛。

 

 

 

高中迎来最后一个暑假前,周杰伦来了他们隔壁城市开演唱会。来票那天,是王源出去收的快递,他在刺眼的日光下撕了快递袋,看着两张崭新的内场票,内心没有太多激动。王俊凯很早之前就订好了票,王源那时雀跃着谋划好了看演唱会的一切,并没有预料到未来的自己接过订好的票时,内心早已天翻地覆过一场。

 

周六恰逢停课一天,王源跟王俊凯两个人坐动车,赶在四点之前到了场馆外。

 

“想戴吗?”王俊凯看王源一直盯着地上闪烁的米奇头箍,笑着问了一句。

 

王源摇摇头:“戴起来好傻。”

 

王俊凯看了眼头箍,又看了眼王源,仿佛在衡量,“没有啊。很乖。”

 

两个人排队进场时,王源有些魂不守舍,后来跟王俊凯说他去上个厕所。两个人挺早就进了场,等了略微一会,天慢慢变黑,内场突然有了一波又一波的尖叫。

 

台上的灯暗了下去。

 

王俊凯倒扣着帽子,坐在位子上,余光扫过身旁坐着的王源,突然停下了视线。

 

王源带着蓝光闪烁的米奇头箍,察觉到王俊凯的头转过来在看他,侧脸微微僵硬。

 

王俊凯摸着他的头发:“刚刚是去买这个了吗?”

 

解释什么都是徒劳,王源只能僵着下巴,点点头。

 

“真的很乖。”

 

王俊凯摸着他的头发,往上摸到那不断闪烁的深蓝耳朵,王源的小小头颅被包在他心爱的手掌内,每一根骨头都涌起酸麻的电流。

 

他像不知死活的,坏掉的插座。明明知道再接入这要命的电流会炸得自己粉身碎骨,却依旧闭着眼睛欣然赴死。没人能帮他停下来,王源自己也不能够。望着他他也不能知,悲伤的怕是身在同一场次,却从不看他一次。

 

周杰伦唱了五首歌,第六首开不了口唱到一半。

 

气氛活络,满场粉嫩海洋,王源有种幻觉,好像他真的可以生生世世跟王俊凯走下去。

 

他转过头。

 

王源一直知道王俊凯喜欢周杰伦,他此刻摇着手中的荧光棒,青涩的感觉已经慢慢褪去,一切跟刚上高中时已经截然不同,他长大了。

 

眉毛怎么能那么黑,眼睛怎么能那么亮,笑起来怎么能那么好看。

 

王源着迷又眷恋。

 

王俊凯转头,“不跟着唱吗源源?这首我教过你。”

 

王源看着他,看了一会。

 

指着自己的耳朵,大声喊:“太吵了,你说什么,我听不到。”

 

“我说——你不跟着唱——这首歌不是会吗——”王俊凯用一只手作喇叭状,大声吼。

 

“听不到——”王源指着台上,“太吵了——听不到——”

 

他望着王俊凯,彼此的脸和脖子都被映得波光粼粼。

 

王源缓缓抬起手,作喇叭状,喊道:“我可以亲你吗,王俊凯?”

 

“啊——你说什么?源源——大点声——”

 

“我说——我可以亲你吗——”

 

王源将亲字吞咽得含糊不清。

 

他的眼眶有些湿润,气氛煽动他情绪翻江倒海而来,他只能拼命忍住鼻子深处上涨的酸意,把胸口那些发烫,发胀的,深吸一口气全部喊给这个夜晚来听。

 

“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——”

 

“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——”

 

“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……”

 

不该是现在这样。

 

明明他才是陪着他最久的人,如今却连一点专属位置都要私心谋求。他陪着他经历过那么多,他是一点一点看着王俊凯变成这样的,世界上再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比他还了解王俊凯,没有人比他更喜欢他了。

 

收住最后一个难听的哭腔,王源转头看着王俊凯。

 

如果就此亲下去。

 

 

 

结果没有胆量的人还是冷静坐着,看完了一场演唱会。

 

回去的路上,将近十二点的路上打不到车,冷风冷雨的糟糕天气,他们没有带伞,困在大马路上,仿佛两个孤岛上的人。

 

“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。”王俊凯拿王源一点办法都没有,“还笑。”

 

“这又没有关系。”

 

王源跟他顶着一件大牛仔外套,没多会就全湿了,他刚打了个喷嚏,王俊凯什么都没说就把他往过来拉了拉,两人紧紧贴在一块,行走在陌生城市陌生街道陌生的风雨中。

 

王源整个人缩成一团,紧紧赖着他。

 

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讲话:“你要对我好一点。”

 

“还不好啊。”王俊凯说。

 

王源摇摇头,“不是这样的。”

 

王俊凯没说话。

 

“好多年前,我帮你做作业,帮你瞒家里,你犯的事我这里有一大堆。”王源在外套下猫着头,声音小小,“但这些我要等着长大了慢慢跟人说。”

 

“你……真是好无语啊,王源儿。”王俊凯又好气又好笑。

 

“我对你好吧,王俊凯。”王源念来念去就只有这一句。

 

他重复了好几遍,声音越来越小,王俊凯都以为他要睡着了,结果王源又声音大了点,“你也要对我好。”

 

“你要对我好一点。”

 

“到底要怎么好?还不够好吗?什么都给你,现在淋湿的人是我也不是你。”

 

王源还是摇头,“不是这样。”

 

“那是什么样啊,王源儿你今晚上有点不正常。”

 

王源沉默了一会,说道:“你一点都没有认真听周杰伦唱歌。”

 

“怎么又换话题了……”

 

 

 

就是开不了口让他知道啊。

 

 

 

演唱会回去后,高三的压力突如其来,伴随着大大小小的模拟考和永远发不完的试卷,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,毕业在即。

 

除却王源藏匿在下水管道中的暗涌,日子倒还算平静。

 

然而一块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的石子突然击碎了这片平静。

 

 

 

有人跟王俊凯告白了。

 

 

 

这事王源是从他们班人口中听说来的,并不是从王俊凯口中。别人说你居然不知道哦你们玩那么好,我以为他第一时间就会告诉你呢。王源脸色有点难看,说我不知道。

 

他晚上跟王俊凯吃饭时,漫不经心提起了这件事。

 

王俊凯云淡风轻地解释道:“我当然拒绝,这都要高考了。”

 

王源点头,漠然地问道:“那你喜欢她?”

 

“怎么连你都这么说。”王俊凯有点生气,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。”

 

王源耸耸肩,笑了起来,“逗你啦,你真是经不住开玩笑。”

 

王俊凯看着他:“你以后不准说这种话。”

 

“知道知道。”王源笑嘻嘻说。

 

得到王俊凯的回复,王源心上如同一块大石落地。他总算可以在其他人讲起这件事时,胸有成足地打保证,说王俊凯才没谈什么恋爱,你们别胡说了。

 

但这个叫曲芊的女生却开始在王俊凯的生活中出入频繁。

 

王源后来才知道,这个女生是当初王俊凯去省外比赛时,其中四个人之一。知道这些事以后,王源又免不了多想,从心动到表白应该有一段时间,那曲芊是从当时就开始喜欢王俊凯了吗?这种猜测每次都让他非常不舒服,他跟王俊凯那么好,怎么凭空多出来一个人,她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觊觎,那时候连王源都不知道。

 

“是单恋吧,王俊凯上次说拒绝了的。”王源信誓旦旦跟人讲。

 

结果一周之后,王俊凯开始跟曲芊出双成对。

 

放学后王源等着他,结果他说待会要跟曲芊去给老师交东西,让王源先走。

 

种种反常,王源都看在眼里。他一开始也焦躁,吃醋,冷战,但他又安慰自己,王俊凯这段时间跟她有个课题,结束了就不会跟她有交集。但事情并未如他想象那么顺利,一周过后,两周过后,他们还是如此。

 

王源就像一条鱼,独身游到深海,逐渐的低温让他麻痹,大意,不以为然,直到四肢冻僵,他卡在最深最暗的海底,无法动弹。

 

他躺在学校最高的楼上,看着天际火红的艳阳。

 

他想果然是没错的。他为他这段感情,预料过很多死法。世人偏憎,时间无情,这些都算温柔的他杀,最毒辣的死法还是来自这段感情中的另外一个当事人。

 

王俊凯不需要什么绝世神功,他只需要伸出一只手指,轻轻指着他的心口,一戳。

 

说我不要你了,你走吧。

 

他全身震颤,连留一个眼神的机会也没有,就绝望倒下。

 

需要做些什么吗?

 

王源自己问自己。

 

然而他作了最坚决的决定——不,他什么都不要做。

 

 

 

他恢复如常,开怀大笑,陪着王俊凯打球笑闹。甚至在面对着曲芊的时候,王源也周到礼貌,一来一往之后,还跟曲芊成了无话不谈的损友。所有人都觉得他和王俊凯的关系没变,但只有他和王俊凯两个人知道,两个人已经有所疏远。

 

不知何时开裂的天缝,日益扩大,鸿沟已经到了两人都无法跨越的地步。

 

王俊凯却反常地没有尝试做出任何改变。

 

直到一次活动的结束,让他们两人的矛盾全然爆发。

 

其实说起来是个很简单的事,一直都是王源跟王俊凯办活动,王俊凯那边缺人了第一个想到的先是王源,但那次的活动直到彩排的前一天王源才听说,而且最让他感觉到气愤跟不信任的是王俊凯喊了曲芊几个人去帮忙,这个名单里他没有排在首位而且根本就没有他。

 

后来还是王俊凯的朋友喊他去,他进体育馆后,跟曲芊微笑打了招呼,面对王俊凯漠然无视,径直去做自己的事。

 

王源沉默地跟完了整场活动,十点多人都散光后,几个学弟学妹跟王俊凯打了招呼也走掉,就剩他们两个和曲芊。一晚上王源都没有主动跟王俊凯说话,曲芊看得出他们两人气氛不对,收拾完话筒架也走了。

 

王源近乎麻木地做完手上所有的事,在体育馆外的小径上等王俊凯推车。

 

谁都没有先开始说话。

 

头顶的月光冷冷撒着银辉,车轱辘吱呀吱呀一直响。王俊凯没骑车,王源也没像以前一样坐上来,两个人各怀心思,都没法像以前坦然面对彼此。

 

还是王俊凯先开了口,“这事错在我。”

 

王源就像个静寂半晌的炸药桶,一点火星就完全爆炸。他脚步停下,没看王俊凯,语气还算克制,“你为什么不先找我?”

 

“我听你们班认识说你从前一周就开始准备篮球赛——”

 

王源视线移到他脸上,“这些你完全可以先跟我打招呼,你完全可以先想到我,再想到她,但你没有。”

 

王俊凯没说话。

 

一时之间路灯的光悲伤地笼罩着他们两人。

 

“我还是她,王俊凯。”王源静了一会,说道:“有了她之后,我没法陪着你做事了是吧。你让我觉得很没价值。”

 

“我算什么?”

 

王俊凯说:“王源你冷静一点——”

 

王源一改往日的平静,那些跟曲芊之间的周到礼貌仿佛在此刻全部崩塌了。他一直揪着一根绷紧的绳子,他揪得指甲盖都翻起来,挂着带血的肉。他知道不能放手,之所以可以像行尸走肉一样,安慰自己,看着他在乎起另外的人还能步步跟在身后,是因为他还揪着那根脆弱的绳子。

 

王源不能松手,绳子也不能断。

 

他掉下去,就全没了。

 

王源努力平复着胸口,他告诉自己不能暴走,不能前功尽弃,绝对不能。

 

——为什么不能?

 

——他都要走了我为什么不能?

 

“一直以来都是我陪着你做任何事,你告诉我一声我绝对帮你做到,我有什么不能帮你做?你为什么不能找我?”

 

王源像是崩溃了一样,瘦削的肩膀在夜风中抖得厉害,“但是你为什么不找我?我不能陪你做吗?我就不行吗?你为什么先想不到我?”

 

王俊凯丢了车头,自行车的轮胎转了又转。他按着王源的肩膀,一遍一遍拍着王源的背,眼底浓重担忧压得王源更喘不过气。他想推开他,却还是不争气地贪恋这点温柔。

 

王源粗重地喘着气,像溺死在深海的鱼。

 

 

 

寒假很快就来了,寒气跟严霜毫不留情地冻死着希望。王源从那一次失控过后就再也没有崩溃过,他照往常一样,只是慢慢减少了很多跟王俊凯不必要的联系。

 

已经痛到要自保的地步了,王源模糊地想。

 

据王俊凯班上的人说,王俊凯这些天也过得不怎么开心。王源听着听着,总是想怎么会呢。他刚谈上恋爱,烦恼也带着酸臭味,总要过得比他好很多。

 

结果在正式放寒假之前,王源却得知了一个挺惊讶的消息。

 

曲芊要出国了。

 

她临走之前,来过学校收拾书本。王源路过操场,跟她打了个照面,本想点头作别,曲芊却喊住了他。

 

她似乎欲言又止。

 

“一路顺风,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,去外面发展会更好。”王源祝好。

 

曲芊点了点头,她似乎下定了决心,走上前两步,靠近王源的耳朵小声说道:“原来是你啊,王源。”

 

这没来由的话让王源一怔,什么原来是我?

 

“都是你啊,王源。”她还在说。

 

“你不知道吗?”

 

“一直都是你。”

 

王源看着她,又困惑又不解,最后还是挥了挥手。

 

 

 

曲芊刚走没两天,王源的生日就到了。这是他高中过的最后一个生日,明年这时候,他应该就在大学跟另外一群人庆生了。王俊凯早晨打电话给他,他还没醒,昏睡中听见王俊凯约了一个时间,语气兴奋说要给王源送礼物。

 

王源清醒过来,点了点头,乖巧地说好啊。

 

王俊凯当晚带了他去看日出,两个人包了一辆车,开往一个盛名的海岛。王源一路枕着王俊凯的肩膀,半梦半醒,好像又回到了很小很小,两个人跟着父母出游,睡在后车厢,头枕着腿,胳膊贴着头。那种密不可分的模样,真是叫人怀念。

 

王源想,他跟王俊凯像是从同一棵大树长出的两条小枝干。养分越多,时间越久,他们就往着不同的方向,向着不同的天空延伸。从此感受着不同温度的风,栖息不同种族的鸟群。他们长大了,开始离得越来越远。

 

他做梦到一半,王俊凯咣咣砸着车窗将他砸醒。

 

“源源!快看日出!”王俊凯兴奋打开车门,冷空气一进来,王源激灵两下,完全醒来,他眯着眼睛,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看着王俊凯背后红透的天际。

 

铺天盖地的光芒照着他心爱珍视的人。

 

王源想起一句话。

 

——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

 

 

 

回去后,王源上楼时让王俊凯等下,他上去拿个东西给他。

 

再下来他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,王俊凯说我来吧,王源说不用了,我们走到前面那个凉亭就给你看。

 

王源问他:“王俊凯,我今天过的是第几个生日?”

 

王俊凯不假思索:“十七。”

 

“哦。”王源放下手里的箱子,“那你陪着我过了十一个生日。”

 

“今年给我送的礼物是日出,我很喜欢。”王源说:“之前的我也很喜欢。”

 

他从箱子里一件一件往外掏着王俊凯之前每年送他的每样礼物,掏到见底他终于空出手,从里面拿出一个黑皮的本子,给了王俊凯。

 

“这是我那时候送你的吧。”王俊凯说。

 

“嗯。”

 

王俊凯翻着翻着,脸色突然变了。

 

“你......”

 

王源没回答他,他已经觉得有些麻木了,“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,我当时说没有。其实我骗你的,我是有喜欢的人,他也不是个女孩。我喜欢的人,送过我这些,这样的礼物。别的人我都不要。”

 

“是你。”王源恍恍惚惚,就是不愿意定焦王俊凯的脸。

 

“假如让你觉得荒谬我还真伟大,但我喜欢的人就是你。”

 

“惊讶吧?”

 

“不用怕,我既然告诉你,也没打算跟你再做朋友。你悄无声息让我喜欢上你,这让我非常恨你,我睡不着,吃不下饭,我失眠到三四点,我想我们能有什么样的未来。但天一亮,我就醒了。”

 

“我们根本没未来。”

 

“我很讨厌你,王俊凯。”

 

“我没法不喜欢你,所以我讨厌你。我已经知道我没法全身以退了,所以我讨厌你。我知道我不能更喜欢你了,所以我才更讨厌你。”

 

“我的话说完了。还是祝我生日快乐。”

 

王源转身,不去看王俊凯完全愣住,胳膊发抖的痛苦模样。

 

很痛苦,他看得出来。既然没法在一起,那就每年生日都想我一次吧。王俊凯。

 

 

 

他们完了。王源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。真话往往残忍,一刀见血。他没有很痛,这是早就预料好的结局。他只觉得很空,好像割掉了喉咙发炎的肉,又好像抽走了心脏里最软的骨头,他们从小就在一起,但这次是真的要分开了。

 

 

 

王源第二天起再也没有去过学校,他跟父母商量之后,五月整个月都留在家里复习备考,除了考试非去不可,他找到完美方法来避开王俊凯。他想不出要用什么表情,什么心态来面对他。说过那样的话之后,朋友没得做了,再见面王俊凯要是流露出一点尴尬,那就像一刀劈在王源已经烂透了的心尖上。

 

不知道是他有意还是王俊凯有意,总之两个人在考前再也没有见过面。

 

高考的两天,王源心态很平和,写完最后一道题他还尚有空余的时间,他坐在窗边的位置,看着窗外发呆。

 

铃响之后,全体学生起立,交卷。

 

结束了。他想。

 

王源拿起桌上的准考证,笔盒,怀着无法言说的心情出了考场。然而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等在走廊对面的人,那么熟悉,是他。

 

王俊凯剪短了头发,他跟平常一样,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那个生日的夜晚。

 

“考得怎么样?”他问。

 

王源点头,“正常水平。”

 

他们默契地不去提那晚上的事,走出校门,又是一小段路,缓缓上了坡之后,已经可以看到公交站牌。

 

王俊凯突然说道:“晚上有时间吗?”

 

王源想都没想就答道:“有。”

 

“我想跟你谈谈,源源。”

 

整整一个月没有听到的称呼再次从王俊凯嘴里叫出,酸酸软软地掐了一把他的心脏。王源紧咬着牙关,小声说了好。

 

没有用的。

 

他第一次知道没有用,离得再远,时间再久,都没有用。都没办法擦除王俊凯留下来的痕迹。如果真的要抹干净那些记忆,那得要多么大的一块橡皮擦。王源抓着公交车上的吊环,觉得有东西快被颠簸出眼眶。

 

他们认识得太久,关系太好,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。

 

 

 

晚上吃完晚饭,王源爸在看新闻联播,快结束时王源听到楼下传来了王俊凯的喊声。

 

他穿着拖鞋和一个简单的篮球背心,松松垮垮,站在那儿显得很舒服。王源没来由就放松了下来,他知道早晚要谈这么一次。也许是正式的分别,也许是祭奠他的表白。不管是哪个,他们早晚都要谈一次。

 

坐在公园的长椅上,对面是一些打太极的老头老奶奶。

 

黄昏的温度很适宜,温热的地面还残余了焦黄的光晕。他们坐在公园最大的树下,头顶枝繁叶茂。这棵树从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了,他们也早就过了爬树撒欢的年龄,年幼时还未料得以后种种。

 

王源想知道,假如很早就知道他会对自己最好的兄弟产生这么隐晦难言的心事,他会选择跟王俊凯相伴至今吗?他会跟他顺应自然,就这么永远要好下去吗?

 

王源盯着那块光晕看了很久,直到王俊凯把一个本子放在他手里。

 

表皮乌黑,两指厚,最下角有一个三角凸印。王源茫然地看着这个熟悉的本子,他发怔了半天,翻开第一页时看见王俊凯的字迹。他几乎立即确定了,这不是他那本。他的那本写着王俊凯赠。

 

那这是什么?

 

王源抬起头。

 

“获奖那次,送了两个本子一支笔。本子跟笔都给了你,我自己留了一个。”王俊凯说:“我没你写的那么勤快,有什么事才会记一次。”

 

他在说什么啊。

 

大风刮过,头顶的树叶簌簌响起,王源突然有种做梦的错觉。

 

王俊凯平时粗枝大叶,除了写作文从不愿意写那么多字,那么值得他写满这么一个本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?

 

王源翻开第一页。

 

“拿奖的第一天,值得纪念一下。我们班……写日记真的没什么意思,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那就说说王源吧。王源今天…….然后他又……这样真的好傻,他都不知道别人在看他是吗?哎他真的笨笨的……”

 

“王源今天去跑八百米了,他之前跟我一直说他跑不快,后来他还是跑了他们班前十,我觉得很厉害了,我也是没想到。但我跟他说他做什么都能做好的。”

 

“王源今天……”

 

“我和王源……”

 

“王源真的好搞笑他今天……”

 

“感谢王源让我领悟到人生的真谛……”

 

…….

 

“我得照顾好他,我觉得我们未来有很长的路要走,会很难,我要帮我还有他把每一步路想好了。”

 

“…….在此之前,我不能吓着他。”

 

“王源看起来很折磨的样子,我不知道他最近怎么了……他应该什么事都跟我讲,他这样我很不爽。好像我并不是他可以信任的人一样。”

 

“我有告诉过他以后看第一场演唱会得带着我喜欢的人去……我觉得他可能忘记了,他并没有提起这件事。他看起来还是一样不开心。”

 

“很烦。他是真的厌倦我了吗?”

 

……

 


 

最后一页写着字的纸只有简短的一句话。

 

“原来他也喜欢我。”

 


 

全是他。王源一页一页翻过去。被记录在这些缭乱字迹中最多的字眼,是他的名字。王俊凯就像除了他,不知道每天可以写什么一样,小小篇幅之内,全是他的名字。跑过跑道的背影,那是他。为王俊凯带的盒饭,是他。为他细心准备了礼物,也是他。这个跟王源一模一样的本子里,全是他。

 

王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。

 

他想起曲芊走之前,贴着他的耳朵说过的话。

 

“都是你啊。王源。”

 

“你不知道吗?”

 

“一直都是你。”

 

王源紧紧抓着本子一角,他鼻子酸得厉害,王俊凯伸出右手把他的左手包在掌心,这是他心心念念了一整个高中的掌温,他不敢,他一直以为只是他不敢。

 

原来他们两个人都是胆小鬼。

 

王源口不择言,“什么时候,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……”

 

王俊凯想了想,“大概跟你差不多,但我一直都想得很开,喜欢就是喜欢,不喜欢就是不喜欢。”

 

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王源想他受了那么久的折磨。

 

“我也怕吓到你。”王俊凯抓着他的手,“在我眼里,你一直都挺小。我想在你明白之前,把所有的麻烦事都解决掉。”

 

“那曲芊呢?”王源一辈子都忘记不了这件事。

 

王俊凯有些不好意思,“你看完演唱会回来,压根没想起我跟你讲过要带喜欢的人来看。”

 

“你看起来那么不高兴,就像厌倦了我一样。”王俊凯说。

 

“所以你就可以跟别人走那么近来气我?”

 

王俊凯服了软,摇晃起王源的手,“这是我不对,我错了我错了。”

 

“那你为什么不当时就跟我说?”王源说着真想哭出来,“我那天表白给你听,我的心当时都要碎了,可是你没说任何话,后来还躲着我。”

 

“不是躲着你!”王俊凯拼命解释:“你要高考!我绝对不能影响你的成绩,你平稳过渡过去,正常发挥可以考一个很好的分数…….”

 

王源还是没反应过来,“……”

 

真跟做梦一样,闭上眼他们的往日还在旋转。王俊凯的面容在急速加快的背景布下,映衬得清晰鲜明,鲜明得每根发丝都足够引起他恋爱本能。王源怀着送葬的心情来的,结果王俊凯一席话就瞬间让他的世界雨过天晴,从黑白转而斑斓。

 

他们头顶是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,这时候天已经黑下去,王源还是看得见王俊凯明朗的五官,想哭的心情已经过去,平静之后又觉得这一切假得跟做梦一样。

 

“我还是没法相信…….”王源说。

 

王俊凯的肩膀斜靠过来,脸绕到前方,倾头,青涩的初吻就此映在了王源的嘴角。柔软的触感,真实的体温,他的爱活灵活现。王源的四肢都缓缓活了过来,像被注入了温热的水流,他的眼睛拼命眨啊眨。

 

“我们从小就在一块了,如果不是你陪着我,我真不知道未来怎么走下去。”王俊凯与他额头贴着额头。

 

 

 

其实王俊凯对王源的感情一直很模糊不清,一直在亲情跟爱情之间徘徊,他曾以为这种悉心照顾只是将王源视为亲人,但爱明显不是同一回事。

 

王源在那个夜晚的表白,他每说出口的话都让王俊凯的心绞痛一下。

 

原来他自以为的照顾让王源承受着这么深这么深的痛苦和负担,原来他自以为的厌倦只是一个人逼不得已的绝望后退,原来他这三年,没让他珍视的人有一分钟好过。

 

但是最大的心痛还是源自于王俊凯自己。

 

他一整夜失眠,望着天花板想,原来他这么这么喜欢王源。

 

他的爱情跟友情长得太相似,花了好久才分辨出来王源所占的分量有多重。

 

听到他这三年每天都怀着那种心情陪在他身边,从焦灼难安到平静注视,他跟自己做着相同的事,他们的本子里都写满了彼此,他们的初恋都盛开在高中最好的年纪。他陪着他长大,再陪他恋爱。这故事想一想,真是后悔又动容。

 

他回想这三年,为什么没早点发现?

 

 

 

 

 

第二天两人去了小时候经常去的一家店吃小面,面条依旧劲道,口味依然爽口麻辣。

 

王源吸溜着面条,王俊凯问他好吃吗,王源点头说跟当年味道一样。

 

“好吃啊!这是初恋的味道。”王源眯着眼睛,很享受。

 

王俊凯眼睛一亮,却没有说话。

 

王源告诉王俊凯,高一那次在操场,王俊凯在前面转球,他跟在后面看。后来王俊凯突然停下,王源撞到他的肩上,停了大概有五秒左右。那是他所有心动的源头。

 

“我那天放学没跟你走,来了这家吃小面。”

 

“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。”王源说。

 

静了一会,王俊凯看着他,说:“其实我也是。”

 


 

 

 

END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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